崔功成一人处理营中琐事有些吃力,赵正便留着王渠让多留了两日帮他。王渠让也不再推脱,反正左部敦王还没来,晚两日日回凉州也耽误不了什么大事,于是便爽快答应了,只是再没有与开乐公主同席,只每日问安。
开乐公主倒是没有多做难为, 私下里与赵正说起这事时,表现得也十分大度,没有再提。等理顺了营中之杂事,王渠让刚要辞行时,却突闻斥候来报,说是吐蕃大军拔营, 往西南向河西合黎山退却。
赵正吃了一惊,吐蕃人不纠缠下去, 撤退地如此利索,出人意料。于是命令斥候继续加大探查力度,斥候们接力前出,直达漠南,消息一日传递三百里,在合黎山下,已见吐蕃前营骑马抵达,布置营地,不似有诈。
消息传回安戎军已是第四日,监视吐蕃大军动向的斥候也同时来报,说是吐蕃后军业已于第四日晌午时分,拔营撤走,至此,漠北再无吐蕃一兵一卒。
赵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坐下时不由唏嘘半晌。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早知道结赞走得如此干脆,安戎军中的右武卫骑军就应循着蕃军撤退路线截腰痛击, 以卸心头之恨, 此时再想,却已是错过了良机。
他却不知,结赞撤出漠北,实乃无奈之举。
结赞在安戎军吃了一阵暗亏,原本还想调集精锐,等着唐军出了安戎军后再伺机咬上一口。可无奈军令还未到河西,河西飞鸟使却日夜兼程地跑到了漠北。说是就在结赞攻打安戎军的当日,大唐右武卫突然在河西发难,从墨宣直逼四水军。守镇将兵只堪堪五百人,怕是不敌,甘州守将连夜率军出城,并向肃州预警,肃州大营顿时鸡飞狗跳,全营戒备。飞鸟使马不停蹄跑到漠北,询问结赞良策。
此情此景,若是结赞一意孤行,怕是千总们都不会答应,唐军一旦攻城,那后果不堪设想。之所以右武卫明目张胆大兵压境, 却未行攻城之实, 那是凉州出于对结赞的警告。说明唐军对漠北之事早已掌握, 漠北若是再拖下去,怕是两头皆失。
结赞踌躇了半夜,终于撑不下去,传令全军撤回河西。
而此时的安戎军,已基本修复城墙,并开挖了一条通向城外的地道。赵大柱忙活了三日,眼看工程马上要竣工,听闻吐蕃人走了,心里还不太清爽,心道这城墙修好,岂不是无用之功。
赵正听完哈哈一笑,这世上兵家之事,哪有什么无用之功,等着吧,明日回鹘人就来了。
赵大柱起初还不信,回鹘人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吐蕃人走了,他就来了?赵正也不明说,只吩咐各营加强城防工事,熬练马油,备足滚石檑木。斥候们四面八方散去,打探室韦人与回鹘人的动向。
果然第五日飧食前,前去回鹘左部牙帐求援的胡一道忽然回营。人未卸甲,马未卸鞍。胡一道一入安戎军,便马不停蹄地去见了赵正。
此时王渠让已走,城中伤兵与吐蕃室韦的俘虏也被右武卫送往漠南,刚刚抵达的右武卫一千步卒押着他们,又回去了凉州。胡一道看见了城内城外成片的血渍,又见安戎军城墙上的新泥,进了营再一抬头,又看见了赵吉利,顿时心里一亮,“司兵!”
赵吉利点点头,“如何?回鹘援军到了?”
胡一道略显失落,寻思终是晚了一步,这首功捞不上了,嘴上说道:“回鹘大军集结花了些时日,临时抽调了两营人马,加上牙帐三千兵马,共四千精锐,由左部敦王亲自领军,正在来的路上。”
赵吉利“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拍了拍胡一道,“来了便好,去见元良吧。”
胡一道见赵吉利顶盔贯甲,正带着全副武装的右武卫准备弓弩箭矢,正要往城上运去,心里一跳,怎么安戎军既是已击退吐蕃,还如此全神戒备?可复命要紧,来不及多问,便告辞,往中军而去。
才进得中军屋帐,却见帐下众人也都未卸武装,帐上赵正端坐,帐下各营将佐分左右而立,而玄甲军司法胡三大也赫然在列,当下不由又吃一惊。
如此,平凉团练营除去司兵金阿贵外,已全部到齐。众人原本在商议着什么大事,见胡一道回来,便纷纷住嘴。
“侯爷!”胡一道心中忐忑,单膝跪地,回命道:“胡一道回营了!”
赵正点点头,“胡兄弟辛苦了。”
“不敢。”胡一道说道:“某奉侯爷之令,怎敢说辛苦。只是未曾阵前效命,心中遗憾。不过回鹘援军不日便达,总算不辱使命。”
赵正笑了笑,“如此,便记胡兄弟首功。”
胡一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摇头,“胡一道并无寸功,怎敢贪妄。回鹘左部敦王虽是雷厉风行,快马加鞭,可仍然赶不上侯爷击退吐蕃大军的速度。”
“胡一道!”赵正突然发问:“你怎知我们击退的是吐蕃人?可是回鹘人说与你的?”
“正是!”胡一道拱手说道:“前日在左部中军,某听得回鹘探马回报,说是袭击安戎军的,不是室韦人,而是吐蕃下勇武军。”
赵正不置可否,挥了挥手,“你辛苦了,且下去卸甲歇息。此一行你已是竭尽全力,回鹘人只五日,便引兵数千驰援,不可谓不神速,此功当记。”
胡一道吃不准赵正路数,又见帐下众人杀气腾腾,不明所以,知道此处不宜久留,否则怕是要扰乱中军策略,于是拱手向众人告退,出了屋帐,去寻赫连云天。
哪知道,赫连云天却告诉他,回鹘人来的不是四千人,而是一万有余。
胡一道一阵疑惑,赫连云天摁着他的手,凑过头来,悄声说道:“你不知吧,斥候已探得,北边不过六十里,驻扎着回鹘左部六千人马!他们从始至终,未动分毫。”
胡一道顿感眼前一黑,如五雷轰顶,“你是说……”
赫连云天闭口,微微点头,“回鹘人坐山观虎斗,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你能平安回营,全凭侯爷在安戎军击退了吐蕃人。”
胡一道细细咀嚼,暗道难不成回鹘人与吐蕃人穿的是同一条裤子?
“那侯爷这是……”
他看向了赫连云天,赫连云天却笃定地回望了过来,他拍了拍胡一道的肩膀,“此间错综复杂,不是你我能揣测的。你以为吐蕃人走了,我等还修缮城墙为何?还不是防备回鹘人倒马回枪,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好在侯爷运筹帷幄,早已洞悉一切,这才让我等有了防御的准备。我看你也别歇着了,来的是客是狼,且还得上墙等着。”
于是胡一道又问曹荣,那回鹘六千隐兵之事。
曹荣点头,确凿无疑,右武卫今早在北面发现的,从军灶、遗屑推断,这些人马,确实早就驻扎此地了。
“这帮狗杂种!”胡一道显然恼羞成怒,被回鹘人愚弄,心中顿时愤愤不平,破口大骂出来。
可一细想,既然已经知道回鹘人不轨,为何要让右武卫驰援的一千二百步卒回撤凉州?不是应该继续请援,加大备战力度么?
谁知这事连赫连云天也没想明白,只说是侯爷亲自下的军令,众人虽有疑惑,但又不能质疑中军意志,私下里有些议论,也都倾向于苍宣县侯有退兵之策,不是小兵小卒能揣测的。
可实际上,若是回鹘人真的连脸都不要了,走上对抗的道路,赵正根本没有什么退兵之策,他在城内挖的这条地道,就是为了掩护赵瑶林以备不时之需,逃跑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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