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镜头后的眼睛(2)

    坐在书桌前，我思索着符志远给的摄影功课：什幺是人生重要的事？

    大学生对这种『大』问题，理应说出光冕堂皇的漂亮答案，偏偏我对这种事超级不在行。如果连爱因斯坦、史蒂芬霍金、达赖和张爱玲都各自表态，冀望一个刚摆脱青春痘的二十岁少女能给予成熟的答案，会不会太假道学？

    此刻对我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想出一个可以说服老师、又能用摄影拍得出的主题，不过我觉得符志远应该不会喜欢我的回答。

    一边思考一边咬铅笔头，结果橡皮擦的碎屑掉进嘴巴，我赶紧冲去厕所漱口。

    回到座位，我不假思索用铅笔写下：家人、採访、尹少芃。

    看着自己的涂鸦，我不禁感到害臊。把”尹少芃”旁边画了一个箭头，加注”辩论社”。我自己看得咯咯笑，这类行为该叫”欲盖弥彰”？还是”掩耳盗铃”？

    人生中重要的事，我怎幺想都只有三样，原来我的人生这幺贫乏，天啊。

    剎那间，一个孤单的身影飘进我的心底。

    双眼凝视车窗外的他，看起来是如此寂寞。

    我不知道到底哪里惹恼了他。我想解释，但是他故作冷漠；我想安抚，他选择距离。

    我不自主叹气出声，在纸上写下第四个项目『友情』，这两个字的重量，今晚特别的沈。

    我想念升高二的夏天，和他坐在白沙湾的海边，一起看着碧海蓝天，无忧无虑。

    正当想得出神，电话响了。来电显示秀出『乘一乘』，我赶紧接起电话。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嗯。」突然间，我不知道该怎幺把话接下去。

    我该问陈奕诚你的气消了吗？还是假装什幺事都没发生？

    冷场是件恐怖的事。许久后电话终于传来他的声音，「我在妳家楼下，下来吧。」

    我赶紧披上外套冲下楼，看见陈奕诚跨坐在机车上，手上拎着一个相机包，而且是专门设计给女生用的相机包，除了外型花俏外，体积比较小、让女性使用者方便背负。

    「拿去。」他把相机包给我。

    打开包包，全新的canon550d与两个镜头，神采奕奕地跟我打招呼。

    「怎幺一回事？该不会为了借我相机，你特别跑去买一台基本款吧？」

    「550d正好特惠，附的镜头是我缺的，就顺便买了。」

    「多少钱？我去跟我爸请款！」

    「不急，这学期妳先用。摄影器材的中古市场很大，只要保存良好，脱手都可以有好价钱。」

    「这怎幺成？你哪里有那幺多钱？」

    「打工的钱入帐了，我有值小年夜与除夕的班，加班费不少，过得去。」

    「我会赶快还你，朋友间牵扯到钱，不会有好结果。」

    「就说是借妳，听不懂喔？」

    他敲敲我的脑袋，「学期末如果妳不还我，我还会去法院告妳呢！」

    拿着相机包，我彷彿在心头背了一块大石头。

    「我们这样算和好吗？」我问。

    「嗯。」陈奕诚一脸尴尬。

    「你今天干嘛对我这幺兇？」我质问。

    他的眼睛盯着柏油路，言不由衷，「不是才说我们和好？」

    看到陈奕诚不开心，我的心也跟着不好过，却又说不出理由。

    压抑了一整天，终于逼近临界。

    「别再这样对我……」不知为何，胸口涌上一阵酸楚，眼泪”哗”一声溃堤。

    「对不起，我看不惯梁伍亿的嚣张。」陈奕诚也红了眼眶，「敏敏别哭，对不起，求求妳别再哭了……」

    就说我哭点低，不哭则以，一哭惊人。现在连陈奕诚也被我传染！

    还好我家附近人烟稀少，哭得再丑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我用力擤鼻子，「唉唷，人家身上没有卫生纸啦！」

    一抬头，却发现陈奕诚一脸错愕，好像做坏事被活逮：他的手臂停在半空，就快触及我的肩膀。

    我毫不犹豫，抓着他的手，拿他的袖子擦眼泪。

    「张敏敏！」他的声音气急败坏。

    「很噁对吧？谁叫你惹我哭！」我有恶作剧的快感。谁叫你把我惹哭，牺牲你的衣服擦我的眼泪，刚刚好而已。

    陈奕诚的表情好僵，却没有把手抽走的意思，任我胡乱擦抹。

    「对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幺？」我问，陈奕诚一脸狐疑。

    「我拿你的衣服擦鼻涕前，你不是正要拍我的肩膀、说些什幺吗？」我再问。

    这下子陈奕诚不只眼眶红，脖子以上整张脸红得发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张敏敏，妳……」陈奕诚嘴巴快速地开合，碎碎唸一串听不清楚的话，他可能懂海豚的语言，那种高频率的嘴碎超过人类的听力範围。

    「......妳是女生，怎幺能够没神经到这种程度……拿男生的袖子擦鼻涕，天啊？」

    「你刚刚要跟我说的是这件事？」我歪着头，陈奕诚的回答似乎哪里怪怪的。

    「妳动不动当街大哭，谁受得了啊？都大二了，成熟一点吧。」

    「是你先欺负我，让我整天不好受。你该道歉的！」我嘟着嘴。

    陈奕诚对我的勒索胸有成竹：「那我明天去载你去外拍，再请妳吃饭，向你赔罪好吗？地点任妳决定，想去哪儿？」

    「我想回高中一趟，也许能激发拍摄的灵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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