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一春梦雨常飘瓦（2）

    此时的李商隐尚有几分余情为圣女祠写诗，因为他只知道令狐楚病了，绝没想到令狐楚这一病就是天人相隔。当时他还是抱着应召令狐楚幕府工作的心情去的。

    他浑然不知，他所梦想的飞翔人生就要在断崖坠落，此时的飞翔只是下落前的幻觉，之后他将开始漫长的人生低谷，在低谷里一条一条的花间小陌上去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直至终年。

    在人生的这个分水岭之前，圣女祠如梦想的云台，看到仙女翩翩来栖，诗人敏感的心又蠢蠢欲动了。他看着神像不禁遐想出一个神话——在苍松翠竹环绕的殿堂里，在蕙兰香草缭绕的帘幕里，门窗紧闭，雕刻的龙凤紧紧守护，烟雾迷漫间，身着轻纱的仙女轻轻下凡来。人间也有青年才俊值得爱恋，天上却没有有情男子刘武停想要问问仙女头上的玉钗双燕，圣女常上天朝拜，何日会再返回此祠间？

    想来，此时的李商隐，尚觉这人间多么美好，这人生多值得爱恋，令织女也肯飞落三千尺，爱上那放牛的小牛郎。

    当李商隐心急火燎地赶到兴元时，令狐楚已经病势危重，不久就去世了。《旧唐书?令狐楚传》记：“当殁之夕，有大星陨于寝室之上，其光烛廷。楚端坐与家人告诀，言已而终。”

    人亡陨夜星。令狐楚，一个对李商隐半生有恩之人，就这样静静陨灭了。

    令狐楚对李商隐的疼爱，有如父亲般关怀，连衣料都要千里迢迢捎去，让李商隐万般感动，回信给他：“束帛是将，千里而远。缊袍十载，方见于改为；大雪丈余，免虞于偃卧。”

    令狐楚去世后，白居易听闻噩耗，写信哀恸道：“缄题重叠语殷勤，存没交亲自此分。前月使来犹理命，今朝诗到是遗文。银钩见晚书无报，玉树埋深哭不闻。最感一行绝笔字，尚言千万乐天君 。”

    悲哀呵，令狐楚的诗送到之日，亦是他的遗言来到之时……

    十二月，李商隐跟着令狐兄弟迎着瑟瑟的寒风，送令狐楚的灵柩回长安。九岁时李商隐曾送父亲千里迢迢从南方回到北方，这次又送一个有如父亲的恩师魂归故里。

    李商隐再次路过圣女祠，心情却已大不相同，曾在他眼里深情暧昧的圣女祠变成了离别的伤心地——

    杳蔼逢仙迹，苍茫滞客途。

    何年归碧落，此路向皇都。

    消息期青雀，逢迎异紫姑 。

    肠回楚国梦，心断汉宫巫。

    从骑裁寒竹 ，行车荫白榆 。

    星娥一去后，月姊更来无。

    寡鹄迷苍壑，羁凰怨翠梧。

    惟应碧桃下，方朔是狂夫。

    于云深雾罩的暮色苍茫中，再次滞留在此，遇见仙女下凡的神迹，李商隐问，什么时候你才能回天上呢？此路正是通往天都。你与所恋之人相隔遥远，不能像紫姑一样一念她就会出现，只能用青鸟传递往来的消息。你们爱得这般断肠呵！陪伴的女子已行车于历历白榆下，奔驰回天上，她走后，没有人再到此地。落单之鹄在幽壑中迷惘，孤独之凰在翠梧间怨怼。只有偷桃的东方朔，可与她相会于碧桃树下。

    爱之离别，和李商隐与令狐楚的生死之别，其实是一样的天人相隔。李商隐在这首诗里，深深表达了令狐楚离去后，自己犹如这独守人间的圣女一般的凄惶。

    从第一次路过圣女祠所怀的对人间之喜，到如今何时可回碧霄的问询，下凡的织女也只落得一把分离泪，洒作了满天星。李商隐一生的感情就如这一过再过圣女祠，似好奇的仙女，贪恋上爱情，却总是，永远都是，分离再分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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