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明神女录】(42)
【第四十二章:我的铁剑白雪,你的清梦嫁衣】
隆冬之夜杀人赏雪,自古以来便是属于风流人物的传奇。但是修行者也知道,
弓刀铁甲在大雪之中会变得坚硬而寒冷,于是武士握刀会更加艰难,消磨的
意志。
如今茅草棚凋敝毁坏,在狂暴的风雪之中犹如一座孤零零的海岛。破碎零星
的雪粒从较大的缝隙之间灰尘般喷薄而入,遍地生寒,碎雪飞快地吸附在缝隙之
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积越厚。
可草屋依旧,季易天立在其中,稳定心神,一身磅礴法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
出,支撑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岛。
拍打孤岛的海浪便是杀意。
如果杀意有温度,那便是彻骨之寒,焚心之火。
季易天捕捉不到他,因为他甚至没有用法力去抵御风雪。
大雪天对于一个握剑之人的消磨是漫长的,他的双手会渐渐冻僵,他的身体
会渐渐冰冷,视线也会渐渐模糊。所以他难免会动。
他需要去振落剑上的雪,融去睫毛上的冰霜,松动僵硬的指节。
所以季易天冷静下来之后反而不再着急,他知道那人为了隐匿气息便不会流
露修为去抵御大雪,于是只要时间越久,那他下一剑的气势就会被大雪越削越弱。
季易天站在草棚之间,他身后吊着阴道主的尸体,空空荡荡仿佛只有一张纸
的重量。
他只剩下一具尸体,胸口还一个用剑搅碎成的血洞,那里已经没有鲜血流出,
连白森森的骨骼都有些泛黄。但是他的须发却开始飘舞。
那是季易天激荡出的法力惊起了他的须发。
风雪骤然湍急,门咯吱作响,如稚童拙劣地拉着二胡。
季易天身子骤然发动,他的手在袖间抽刀般斩出,身形炸起,化作一道黑色
急流,朝着某处猝然一击。
那一处的风雪被道法撕裂开,乱飞的雪絮一刻荡起,空气被瞬间抽空,在茫
茫大雪的遮蔽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点衣角。
一掌拍落,却是落空。季易天并未惊讶,他这一掌本就是试探猜测,或者说
是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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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蛇出来了。
空中真的出现了一条长蛇,那是风雪凝成的蛇,那也是一道雪剑。
雪剑刺向他的后背,直取他心脏的位置。季易天法力瞬间凝结于一点,然后
爆开,那道雪剑在触及到衣衫之前被顷刻震碎。
季易天拧身向后,双手一上一下地摆出一个看似阴柔的架势。
在架势起势之时,又有数十道雪剑透雪而来,每一道雪上都粘濡着纯粹剑意。
季易天面无表情,袍袖挥动,如龙卷而去,数十道雪剑被他袖子缠起,震碎
成白雪抖落。而他的袍袖甚至没有被撕裂。
「这位兄弟,仅此而已?」季易天对着黑暗处询问。
夜色不会回答,而暗处的那人不语,于是天地间也只有风声啸雪。
那些雪没有一片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季易天冷笑道:「你以为你能隐匿所有气机?因为你来了,所以必然留下痕
迹,而我找到你不过时间问题。」
说话间,两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自双袖之间荡出,挥笔写墨一般铺成而去。如
渔民撒网,在触水之后,网便一下散开。而这张网要更大更敏锐,而他想要捕获
的,只是一条隐匿淤泥中的鱼。鱼不死,网便不破。
就在季易天以为他要继续隐匿之时,一道比夜色更漆黑的黑影在雪夜中奔袭
而去。
季易天看不到他,却能在神识之中感知到那道狂奔而来的影子。右袖高高鼓
起,修为如泉涌而出。
而那道黑影越来越快,剑意已起,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在接近季易天的三丈开
外骤然拔高,那是黑影举剑挥下所激起的波澜。
这个姿势不像是挥剑,更是持刀劈斩,干净利落。
剑意已经触及他的眉目,可季易天依旧站在那方雪地之上,神识之中的力量
在此刻收拢于一点,那同样是剑意最精凝的一个点。季易天挥袖击去,袖间是一
道拳,拳意刚柔相济,在触及到那剑之时如龙鹤牵扯,竟将那剑硬生生打碎!
在照面的一瞬间,三两道剑意流泻而过,割去了他两鬓的几缕鬓发。
在击碎那道剑之后,季易天神色反而更加凝重。方才一瞬,他故意卖了许多
破绽,就想在他出剑的一瞬间将阴阳弦线缠缚住他,或者至少拖慢他的身形。
但是那些章鱼般的弦线却落了个空,方才挥剑身前的人,仿佛是个幽灵。
而那一剑,依旧是道雪剑。
难道他今日来刺杀自己,甚至没有带上一把铁剑?
风雪更盛。
一剑落空之后,高速移动的黑影借势向着右侧弹去,而他的气息如鱼入水,
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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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无法捕获,他自然也不会站在原地等待第二剑。
他足下一蓬雪花一般炸开,向着黑影倒退的方向击去。
方才那两击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试探。
但是季易天已经不想再等,因为时间会带来变故,他知道那人剑法诡异,但
是在方才的交手上来看,在纯粹的修为方面他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在他身影掠起的瞬间,磅礴的法力爆炸般扩张开来,几十丈内的大雪都被瞬
间抽空,再也落不到此方天地。
没有了雪,你如何凝雪成剑?
季易天的打法极其粗暴,既然捕捉不到对方的踪影,他便自己创造一个牢笼。
这几十丈的天地就是一口大缸,待到缸中水都煮沸,那其中的鱼再狡猾也无法幸
免。
可林玄言终究不是鱼。
一剑凭空而至。季易天弹指破去。
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剑。那些剑都不是实质,只是剑意。纷纷扰扰,落如雨
点。
季易天冷笑更甚,他不再理会,聚精会神地望向了某处,接着身子弹射而出,
长袍猎猎作响间,他不管那些接踵而来的剑雨,仍由它们切割自己的衣衫,他只
将自己的一拳锁死在某处。
这一拳足够快,足够专注,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击到了实处。
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
季易天冷笑更甚,自然不会再次放跑他,那些早已蕴藏在周身的拳意在一瞬
间蓬勃而出,有的如水石相激,意味清冽,有的如铁剑淬火,白气蒸腾,有的如
紫气东来,云兴霞蔚。
万千气象加持着拳意,拳拳到肉,如花绽放,那是死亡的花蕾。
这一次林玄言避无可避,身前剑意凝起又破碎,最终依旧有七十六拳破开防
御,硬生生击打在他的身上。
林玄言边打边退,一直退到了那方天地的极限。在身子要撞入大雪中之时,
他手伸于胸前,作横鞘撞。季易天的最后一拳于虚无的剑鞘相击,他身子一震,
向后退了三步,而林玄言倒滑出去,犁出一条雪路,足足三丈之后才止住颓势。
「你究竟是谁?」季易天对着黑暗处沉默发问:「难不成你是那白折的关门
弟子?」
黑暗处的少年依旧不答。
季易天道:「你觉得行刺我是很简单的事情?身为剑修竟然一剑不带,难道
你师门没有告诉你真剑假剑之别?」
他出言只是试探,若是对方真是白折首座的门生,那么他可以考虑不下死手。
他站在原地,一边调理着伤势一边将气机死死地锁在了那一处。他知道那人
受了很重的伤,远远比自己要更重。
于是他给了他十息的时间,那是给他自报师门的时间。
十息之后,黑暗处依旧无声。
季易天不再等待,阴阳两气如龙绕舞周身,拳间之上甚至有光明凝结。那点
光明让他更加显眼,他把自己彻底暴露在明处,便是诱使那人出剑。
于是剑果然来了。
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季易天在心中冷笑。
那一剑剑意浑然,但在他面前却像是随手折花一般脆弱。他扬手撕去此剑,
精神一震,第二剑又起,他正准备再撕去这一剑之时,他却发现,那剑不是照着
自己劈来的,而是反向劈去。
那人竟然选择一剑劈开法阵,他身影自法阵的裂缝飞掠出去,遁入风雪之间。
「想逃?」季易天笑意狰狞。
心意一念间,法阵瞬间撤去,那些在半空中积累了许久的大雪如雪崩般坍塌,
季易天身形同样掠起,朝着那道黑影追击而去。
既然是乘胜追击,他便也不再藏私,身为阴阳阁阁主,他最著名的便是阴阳
道术,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符印术同样修至极高的地步,即使是天机阁的大
符师,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每一片雪都是纸,他以念为笔,拖墨写符。
念力波及之处,每一片雪花都成了纷纷扬扬的符纸。
它们不能致死,却能拖住少年的步伐。
如潮的剑意自他身上喷薄,燃雪成灰。
而仅仅是几息之间,相隔数十丈的身影一下拉近。
风雪带着杀意扑面,刺得两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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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拉锯战中,两人的身影时远时近,那道黑影被无数符纸和拳头轰中,
却灵活得像是泥鳅一般,避开了几乎所有要害的打击,许多势在必得的打击都会
在触及的一瞬被他艰难躲过,一路上虽然险象环生,他身上也添了许许多多的伤,
但是他终究还是活着。
半柱香的时间里,他们途径了几十里地,且追且战,沿途的雪都被灼烧殆尽,
露出了一道极长而笔直的黑色通道。
砰!
阴阳交征之间,季易天的身影从交叉处遁出,一拳悄无声息地轰打在他的后
背上,黑影被一拳击中,发出一声闷哼,掠动的身子结结实实地向前砸去。
前方是一片早已干枯的稀疏树林。
那黑影身受重伤,一下撞进密林间,遁逃起来。而季易天在靠近树林的时候
心中生出了许多警觉。
季易天神色阴寒,心想此人的身体究竟还是血肉么?为何受了如此多的伤依
旧可以保持这种速度?
他静静地看着那片树林,林间树叶早已凋尽,枝头压满白雪,在他神识中一
览无遗。如果没有其他高手刻意隐蔽,那么其间就是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那里面会不会设伏呢?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本就是阵法符箓的大宗师,若是他以此设伏,难
道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况且这一战他也打得酣畅淋漓,哪有退去之意。
他纵身冲入密林之中。
而林玄言不闪不避,就静立在树林的入口,与他正面对了一拳。
一拳之后,林玄言身影再次倒飞出去。重重砸到一根干枯的树干上。那一击
力量巨大,树干被硬生生凿得凹陷进去。
「到此为止了。」季易天看着那个黑衣蒙面的少年,看着他想要将自己的身
体从树干中拔出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怜和可笑。
年纪轻轻便能与自己交战至此,他确实也值得尊重。但是这些尊重不妨碍自
己杀死他。
七十二片雪花化作符箓凝于拳间,这一拳将出未出,压迫感却已强大到令人
窒息。
一拳递出,向着他迎面打去。
就在他觉得必胜之际,他忽然看到陷入树干中的少年抬起头,漆黑的夜里,
他的神色冷得没有温度。
那一刻,有种极其危险的征兆在心底升腾而起,他不知道这种危险来自哪里,
但是出去本能,这一拳甚至还未递完,他便开始疯狂后退。在立定之后,他望向
数丈之外的那个少年,他一身黑衣被方才的拳罡打得破碎不堪,但是季易天却丝
毫没有觉得喜悦。
因为在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在他方才所站立的位置,悬着一把剑。
剑上滚着一粒血珠。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个细微的伤口。那是自己的血。若是方才自
己慢了一点……
这是哪来的剑?
他心中一阵惊惧。随后有些释然,冷冷道:「你不惜不停受伤,最后诱我来
此,应该就是为了这一击吧。你确实不错,但是你还是失败了。」
失败了就可以去死了。
言罢,他浑身的气息都调动了起来,树枝上的雪被瞬间卷去,露出死灰色的
枝干,周围的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树木断裂的声音在周遭不停响起,
大团大团的雪冰雹般砸落,季易天一手结握拳,一手结符,朝着林玄言轰然击去。
林玄言背部尽是鲜血,可他平静地站了起来,身形一晃,向着周围极速掠去,
竟比先前逃亡之时还要更快。
季易天也料到他先前藏拙,并未太过惊奇,他催动法力,以比他更快的速度
追击过去。
两道身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兔起鹘落,刹那交错又刹那分开,周遭的林木
被充沛的力量横扫而过,无数枝干都被拦腰折断,碎雪簌簌而下,他们身影越来
越快,时不时有火浪汹涌,剑光激越。而满地的厚雪也一阵狼藉,如被地牛翻身
一般露出了黑色的泥土。
寒风呼啸,天地逐渐安静。
这一场战斗中,几乎半座荒林都被夷为平地。
季易天在和他错开之后飞快结了一个千钧符,向他坠去,林玄言避之不及,
身子沾到符之后如被千斤压顶,身形骤然一坠。
季易天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定了定心神,随手向着虚空一握,
远处的林玄言再次惨哼一声,喷吐鲜血。
季易天看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吃惊,方才他心有灵犀地一握,竟然真正突破
了空间的阻碍,重伤了对方,这是通往大道的征兆啊,他心中开始狂喜。
这些年,因为受制于天赋,他对自己晋入通圣越来越绝望,不曾想在今夜竟
有如此领悟?
他望向眼前那个此刻被自己视为磨刀石的少年,神色添了许多炽热。
季易天感慨道:「再给你十年,我今晚或许就死了,实在可惜。」
林玄言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你见到了大道的门槛么?」
季易天微笑道:「怎么?出乎你意料了?后悔了?」
林玄言也笑了起来,「见一见大道再死,你或许可以安心许多。」
季易天道:「我觉得我猜到你是谁了。」
林玄言道:「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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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易天道:「那我今夜便不杀你了。想必你今夜杀我是和你师父有关吧,这
样最好,待我废去你武功,打断你双腿,将来在你面前,日日夜夜地操你那个母
狗师父,这番场景,你能想象么?」
林玄言没有说话。
季易天以为他很愤怒,冷笑道:「你那师父真是人间尤物,奶大臀翘,以前
揪着她奶子操她的时候,那叫床也是声声入魂,浪得不行,比最下贱的妓女都不
如,她也就在你们这些徒弟面前装的高冷一些,实际上呢?我动动手指就能把她
弄得跪下求饶。」
季易天绘声绘色地说着,说话间他感受着林玄言传达来的情绪,在这种对决
之中,任何大情绪的波动都有可能卖出破绽,成为丧命的导火索。
可是他没有想到,林玄言平静地立着,撕去了自己的蒙面。
他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调教了她这么久,可是她的
心依旧不在你那里,你还真是一个废物啊。」
季易天怒火上涌,但他很快压了下去,冷笑道:「无能小儿逞口舌之快。将
来我将那贱奴儿剥光了衣服,在你面前掰开小穴让我下属一个一个上的时候,你
可别求我。」
他又道:「说来你和你师父也真像,嘴上功夫都很厉害,她也常说自己绝不
屈服什么的,可是最后呢,还不是被我挑逗得欲仙欲死,跪着哭着要我揉她的大
奶子,掰开她的腿操她的小嫩穴?哪有先前一点半点的尊严。你不会真以为你那
婊子师父还是什么圣洁高贵不可侵犯的女剑仙吧?」
林玄言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问:「你说完了?」
季易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接着方才的时间,他以最快的速度换气调息,将
精气神再次拔到高峰,想要一击必杀。
他冷笑道:「你听不下去了?」
林玄言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看看你的四周。」
「这种骗小孩子的……」季易天忽然不说话了。
周围一阵明亮,如浮着千万盏花灯。
这是哪里来的光?一道又一道,寒芒逼仄,锐利照人。
这是剑光。
季易天向着四周望去,瞳孔骤缩,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髓钻入身体,所有血
液都像是在这一刻凝结。
他的周围悬满了剑,密密麻麻,剑刃发著寒光,像是黑夜间许许多多半寐着
的眼。
那是剑的海,也是林玄言的剑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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